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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雪国》读后感
人气:    发布时间:2016-04-14

    天涯浩渺,风飘四海之魂;尘土流离,灰染半生之劫。
    触不可及的故乡,从未停止的漂泊,伴随“天涯孤儿”川端康成的一生。

    从出生到16岁,川端康成的父母,祖父母和亲姐姐相继离开人世,他满心的惶惶与侥幸在宿命般的死亡面前一次次溃败。稍长,深爱的未婚妻抛下他毁约而去。川端康成一个人活在这世间,在每一个似是故乡的地方徘徊,在纷飞大雪中踽踽独行。

    “最美丽的诗歌是最绝望的诗歌,不朽的篇章是纯粹的眼泪。”《雪国》,是川端康成用眼泪,用过往,所编织出的带着咸味的清寒的迷梦。

    这场梦,始于车窗上流逝的风景,这风景里有夜色,也有佳人。岛村默默看着叶子照顾病人,明明是凄凉的景象却看不出酸楚,“恍如在迷梦中看西洋镜似的”。他凝望着窗上的叶子,“这当儿,姑娘的脸上闪现着灯光,镜中映像的清晰度并没有减弱窗外的灯火。灯火也没有把映像抹去。灯火就这样从她的脸上闪过,但并没有把她的脸照亮。这是一束从远方投来的寒光,模模糊糊地照亮了她眼睛的周围。她的眼睛同灯火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在夕阳的余晖里飞舞的妖艳而美丽的夜光虫。”,那抹寒光,那双眼睛,便这样深深烙印在心上,且“掺杂了自己的伤感”。

    车窗外飞奔的夜色,带着时如逝水般意味的灯火,还有岛村想象中飞舞的虫子,仿佛是脱离了时空的桎梏,与最后一晚那映着火光的夜色重叠,与驹子美丽面庞旁昏暗的烛火重叠,与驹子房间铺席上垂死挣扎的蛾子重叠,与叶子一边抽泣着说“驹姐说我快要发疯了”一边用手捏死的那只小飞蛾重叠。

    这场梦,终于火光与银河的交映。在驹子疯狂的叫喊中,在人群渐渐消失的喧闹中,从冲天火光与滚滚热浪中坠落的叶子仰躺在雪地上,她昏迷着,腿肚子轻微痉挛,美丽的眼睛紧闭。这竟是死亡么?这场猝不及防的死亡,岛村只认为是“内在生命的变形”。他怕提到死亡,川端康成也怕提到死亡。

    错乱的时间线下,岛村一共到雪国三次,看似不经意的相似的话语与画面,仿佛昭示着一种既定的命运。

    不知道叶子在仰面摔下闭上双眼之前,是否看到了天上岛村所惊叹的灿烂的银河。




    在这场梦里,驹子,叶子,岛村,川端康成,归于一人。

    叶子和驹子,一个是过去,一个是现在。叶子,让人想起《伊豆的舞女》里那个满心热诚欣喜却又羞涩忐忑的小舞女。小舞女没有经历过那么多无可奈何,那么多生死离乱,那么多绝望与徒劳,她只经历过一场很美的心动与告别。而叶子,一个付出爱情又失去爱情的可怜姑娘,虽然内心痛苦不堪,但睡前会在浴池唱歌,白天还会在爱人的坟墓旁唱歌。她的歌声婉转动听,牢牢吸引着岛村。叶子仿佛就是过去的驹子,执着而有活力,即便这活力最后令她发疯。

    驹子,是另一个川端康成。川端康成曾经谈起,“我说我是岛村还不如说我是驹子......特别是驹子的感情,实际上就是我的感情”《雪国》里的驹子,是一个半是风尘,半是天真的美丽艺伎。她有坎坷的过往,一直坚持写日记,看过的书,她会记下笔记。她弹的三弦琴,琴音铿锵有力,激起的冷意直达岛村肺腑,让人悔恨,让人愧疚,让岛村最终悲叹眼前的女人对自己的迷恋——这种迷恋,是如此徒劳,一如他所看到的人生的悲观虚无。他对人,只有“一种不切实际的看法,如同端详夜色朦胧里映在车窗上的女郎一样”。




    福楼拜认为,应“呈现艺术,退隐艺术家”。作品与作家的联系无处不在,却又非处处皆可端倪,十分耐人寻味。

    川端康成笔下的世界,是一种“物哀”的美学,是冷清天井里滴落的雨滴,是尼采的舞步。

    步步紧追的死亡,无法挽回的爱情,无法遏制的哀伤,筑成了川端康成的孤岛。而川端康成用笔与纸,又构筑出一座文学的孤岛。

    卡夫卡笔下的世界荒诞压抑,让人茫无头绪,无所适从。

    在布拉格,卡夫卡的德语使他与周围格格不入,他三次订婚却又三次主动解除婚约,再加上父亲的绝对权威,卡夫卡至始至终对社会感到陌生,感到孤独。他所看到的社会,是昏暗肮脏的约瑟夫大街,是即将爆发的混乱战局。在布拉格德语文学的孤岛上,他笔下的人物无不自我异化,自我分裂。

    沈从文笔下的世界率真清新,却有悲剧之美。

    沈从文离开故乡凤凰古城后,参军,流浪,看尽世间百态。站上讲台,遇到心上人后,他狂热而自卑地展开了追求并最终成功。然而,勉强的婚姻在岁月流逝中走向了死局,即便是新婚燕尔时写下的《边城》也是以一个凄美结局收场。

    戴望舒笔下的世界朦胧忧郁,艰涩颓废,仿佛是那条淅淅沥沥淌淌溚溚的雨巷。

    戴望舒因为天花而脸上留疤,被心上人嫌弃。他的自卑令他对爱情格外狂热,然而狂热之后却不懂得经营爱情。第一次,他以跳楼相逼订下婚约,之后却仍被女方解除;第二次婚姻,他再次以死相逼,女方却坚决离婚;第三次婚姻,他固执地不签离婚协议,最终女方与他人相约出走。




    《雪国》的每一处,都是美的。

    驹子。

    岛村第一次见到驹子时,他只觉得一种“出奇的洁净,使人觉得恐怕连脚丫缝儿都那么干净”,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刚刚看过初夏山色,满目清新的缘故”。

    按摩女的怀表。

    山野里,岛村路遇了一个按摩女,于是询问她能否给他按摩。

    “‘哦,不知道几点钟了?’按摩女胳肢窝里夹着一根竹杖,用右手从腰带里取出一只带盖的怀表,用左手指尖摸了摸字盘,说:‘两点三十五分了。三点半还得上车站去,不过晚一点也没关系。’

    ‘你还能知道表上的钟点啊?’

    ‘嗯,我把玻璃表面取下来了。’
     ‘一摸就摸出表盘上的字?’

    ‘虽然摸不出来,但是......’说着,她再次拿出那只女人使用嫌大了点的银表,打开盖子,用手指按着让岛村看:‘这里是十二点,这里是六点,它们中间是三点。’然后推算,虽然不能一分钟不差,但也错不了两分钟。’”

    岛村所观察到的旅店的飞蛾。

    “吊在客栈房檐下的装饰灯上落着六七只黄褐色的大飞蛾。隔壁三铺席房间的衣架也落了一只,它虽小,但躯干却很粗壮。窗户依然张挂着夏天防虫的纱窗。还有一只飞蛾,好像贴在纱窗上,静静地一动也不动,伸出了它那像小羽毛似的黄褐色的触角。但翅膀是透明的淡绿色,有女人的手指一般长。对面县界上连绵的群山,在夕晖晚照下,已经披上了秋色,这一点淡绿反而给人一种死的感觉。只有前后翅膀重叠的部分是深绿色。秋风吹来,它的翅膀就像薄纸一样轻轻地飘动。”

    雪季将至时,旅店老板特地送来的一只京都产的古色古香的铁壶。

    “壶上镶着嵌银的花鸟图案,十分精巧。这时壶水发出柔和的声音,有如松涛细响一般。声音分成远近二重,那远的,在松涛之外,仿佛另有只小铃铛,隐隐约约响个不停。”



    死亡,也美的凛冽。

    《雪国》里,坠楼而亡的叶子,静静躺在雪国的土地上,她的死亡,如飘洒自天空的雪,虽寒冷刺骨,却美得凛冽。

    《源氏物语》里,夕颜夜里被六条御息所生魂所骇而暴卒,源氏公子悲恸难抑,蘧然病倒。夕颜一如路边白色的夕颜花,小小的,柔弱脆弱,命不长久。怀纸上写着“苍茫暮色蓬山隔,遥望安知是夕颜”,如今却已飘零黄落。

    《红楼梦》里,敏感病弱的黛玉,无父无母,寄人篱下,临终前喊着着“宝玉,宝玉,你好......”,未及说完便永远闭上双眼,遗恨而去。竹梢风动,月影移墙,火盆炕桌里的炭火还在兀自燃烧着。



    《雪国》,时人评之“死亡与毁灭的文学”,评之“幽美哀婉,空灵明净”,评之“珠玉之作”。

    “物哀”在川端康成的诠释下臻于极致,日本古典的唯美与现代的“新感觉”双双融于《雪国》的一片清寒中。

    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中说“小说不研究现实,而是研究存在”。“存在”即“可能性”,作者笔下的世界,是无数种根生于现实,根生于过往,根生于对未来世界的预知的“可能性”。

    《雪国》这座作者笔下的文学孤岛,虽浮于空中,却有土壤可供滋生无数的“可能性”。

    它哀伤,却不溺于现实;缥缈,却不离于现实。(文/张亦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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