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其一）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

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

援琴鸣弦发清商，

短歌微吟不能长。

明月皎皎照我床，

星汉西流夜未央。

牵牛织女遥相望，

尔独何辜限河梁。

    秋风萧瑟,天气清冷，草木凋落，白露凝霜。 燕群辞归，天鹅南飞。思念出外远游的良人啊，我肝肠寸断。 远方的良人啊，你孤身一人远离家乡，想必倍感空虚，依恋着并渴望着回到故乡。但是，你又为什么久久寄身他乡，迟迟逗留？ 贱妾孤零零地独守空房，忧愁的时候思念你，不能忘怀。不知不觉中眼泪下落，打湿了我的衣裳。 拿过古琴，拨弄琴弦却发出丝丝哀怨。短歌轻吟，似续还断，不能长久。 皎洁的月光照着我的空床，星河沉沉向西流，忧心难寐夜漫长。 牵牛与织女远远的互相观望，你们究竟有什么罪过，被天河阻挡。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秋风，落木，鸟飞，触目无不是荒凉的秋色，营造出萧瑟悲凉的意境，为思妇的出场作了铺垫。这里的秋色是有视觉的，有听觉的，有感觉的，它给人一种空旷、寂寞、衰落的感受。这种景和即将出场的思妇的内心之哀思是契合的。这三句虽然还只是写景，还没有正面言情，但我们已经感觉到秋悲满溢。

    “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在肃杀的秋风秋夜的场景下，思妇愁容满面，孤寂而又深情地望着远方，喃喃道：“你离我那么远，我思念你，柔肠寸断。你背井离乡，一定思乡情切！可是为什么你这样长久地留在外面而不回来呢？”这种写法是巧妙的，也是具体、细腻的。他不落于俗套地直言思妇是多么多么地想念郎君，而是曲笔写思妇想象郎君在远方思念家乡和家乡的人。这样的感情，流露得极其自然，蕴含了属于恋爱男女的浪漫。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茕茕”， 忧思、 孤独无依的样子，出自《诗经·小雅·正月》：忧心茕茕，念我无禄。思妇日日独守空房，思念夫君，常常泪落沾衣。这一方面表现了她生活上的孤苦无依和精神上的寂寞无聊；另一方面又表现了思妇对丈夫的无限忠诚与热爱。她的生活尽管这样凄凉孤苦，但是她除了想念丈夫，除了盼望着他的早日回归外，别无任何要求。这样的爱情，纯粹而炽热。

    “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长歌多表现慷慨激昂的情怀，短歌多表现低回哀伤的思绪。思妇在这秋月秋风的夜晚，愁怀难释，她取过古琴想弹一支清商曲，以遥寄自己难以言表的衷情，但是口中吟出的都是急促哀怨的短调，总也唱不成一曲欢快的长歌。《礼记·乐记》云：“乐也者，情之不可变者也。”思妇心中愁苦，又怎么能弹出长调呢？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思妇伤心凄苦地怀念远人，不知不觉，已至深夜。遥望牵牛织女星，思妇喃喃地发问：为何分离？既是问星星，也是问自己。这样一语双关，言有尽而余味无穷，低回而又响亮的结尾，是十分精采的。

    曹丕作为统治阶级的上层人物，能关心这样一种涉及千家万户的事情，并在诗中寄予了如此深刻的同情，这是很可贵的。在艺术上他把抒发思妇的感情、心理描绘都展现得淋漓尽致。作品把写景抒情、写人叙事，以及思妇的喃喃自语，巧妙地融为一体，构成了一种千回百转、凄凉哀怨的风格。它的辞藻华美，也袭用了许多前人的东西，但这一切又像是完全出之于无心，而不带任何雕琢的痕迹，不见刻意地辞藻堆砌。这是《燕歌行》的特点，也是曹丕诗歌区别于建安其他诗人的典型特征。曹丕是个政治家，却有一番自己的独特风格，不见父亲曹操“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野心勃勃，也不像其弟曹植“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热血沸腾。《文心雕龙》中驳斥了曹丕文才远逊曹植的说法，认为两者的文学作品的文学价值差别不大，不过才思敏捷上却有显著的差别。“子建思捷而才俊”，“子桓虑详而力缓”。在子桓的作品中总有一种诉说不完的凄苦哀怨之情，而且他的言事抒情又常常爱用妇女的口吻，因此明代锺惺说他的诗“婉娈细秀，有公子气，有文人气”。《燕歌行》可以说是最能代表曹丕这种思想和艺术风格特征的作品。

    《燕歌行》是今存最早的一首完整的七言诗。全诗句句押韵，为后世七言诗的创作，奠定了良好的根基。王夫之称此诗“倾情，倾度，倾声，古今无两”，虽是溢美之辞；但此诗实为叠韵歌行之祖，对后世七言歌行的创作有很大影响。（文\王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