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曲·赠梁汾》

纳兰性德

德也狂生耳。

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

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

不信道，遂成知己。

青眼高歌惧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

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

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

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

寻思起、从头翻悔。

一日心期千劫在，身后缘、恐结他生里。

然诺重，君须记。

评论:

    纳兰性德，清词三大家之一，其父是一代权臣纳兰明珠，家世极其显赫。而这样一位贵公子，却厌倦官场，喜好结交布衣文人。

    当时纳兰与好友顾贞观相识不久，但是纳兰已经十分赏识和重视这个朋友，恰逢顾贞观刚刚辞官不得志，且顾贞观的一位好友吴兆骞被诬流放，纳兰性德看了顾贞观给吴兆骞的两首《金缕曲》后，内心十分感动，决定帮助顾贞观营救吴兆骞，所以写下这首《金缕曲·赠梁汾》以表达自己的心志，“梁汾”即是顾贞观的号。

    纳兰在开篇即写道“德也狂生耳”， 一个“也”字强烈的表达出纳兰性德初识顾贞观时，油然而生出一种相见恨晚的感情，“狂生”一词更是体现出纳兰的欣喜与快意。“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一句语势陡降，纳兰化用谢朓的一句“谁能久京洛，缁尘染素衣”，并用“乌衣门第”代指世家望族。无奈诉说自己出身于富贵之家不过是命运的偶然，既体现出纳兰本性中对于官场权力的睥睨，也表现了纳兰不愿自己的朋友因为自己的出身而产生芥蒂。“有酒惟浇赵州土”一句出自李贺的诗句 “买丝绣作平原君，有酒惟浇赵州土”。原用来表达对那些能够赏识贤才的人士表示怀念，但纳兰的一生平步青云，作为一等御前侍卫的他何愁怀才不遇，探究一番才知晓，当时顾贞观正是处于郁郁不得志的状态，纳兰对于自己朋友的遭遇感到不公，一句感叹“谁会成生此意”，更是表达出纳兰内心对这样的世道的强烈悲愤。“不信道，遂成知己”进一步体现出纳兰对于朋友的珍视，所谓“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青眼高歌惧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一句节奏突转为高昂悲壮，“青眼”指尊重他人，赏识对方，“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化用辛弃疾的“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纳兰此句暗含着极其复杂的情感，既有与志同道合的朋友相识相知的喜悦，也有“不是人家富贵花”的无奈，还有感惜朋友遭遇的郁郁寡欢，最后以“君不见，月如水”的凄清悲凉之景作结，融情于景。

    下阕纳兰对朋友说：“在这样的夜晚我们一定要不醉不归。”难道纳兰是想借酒消愁吗？下文写道：“且由他，谣诼蛾眉，古今同忌。”“蛾眉谣诼”化用屈原的“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纳兰摆摆手，说道：“那些世道的不公，小人的阿谀谄媚，古往今来都是不被志士所看好的。”这样看来，纳兰不仅仅是想借酒消愁，更是想借此安慰朋友，也想舒缓自己的愤懑之情。然而，纳兰由友人的艰难遭遇终是想到了自身的无可奈何，由此悲哀之感愈演愈重，所以才有“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这样一句悲凉之词。纳兰在这首词的开始也谈到过自己对出生于“乌衣门第”的不屑，这样显贵身份给纳兰的生活带来沉重的压力，正如当时百姓盛传的“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有谁知”。此句除纳兰自我感伤之外，也有与顾贞观惺惺相惜之感，即使身份悬殊，但是纳兰与自己的朋友一样，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寻思起，从头翻悔”算是纳兰给自己和友人的一个勉慰吧，万事不必过多纠结，若耿耿于怀，那么人生从一开始就错了。

    在感叹世事无奈之后，纳兰恳切的告诉友人：“我们既然相遇相知，那么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们的友情也一定要坚贞不移。”就连最后，纳兰也再三叮嘱友人“然诺重，君须记”，纳兰认为承诺是很重要的，友情要相互的忠诚。在纳兰平生中就可以看出，纳兰重情重义，在他去世之前不久，他还在和友人们谈诗论道。可见在他的生命里，朋友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一部分。

    纳兰在《金缕曲·赠梁汾》中多处化用前人诗句，巧妙用典。句句真切，全词无一处不体现纳兰肺腑之情。他将友情视作珍宝，所以才会为顾贞观和吴兆骞的深挚友情所感动，才会毅然决然帮助友人，才会写下如此动人的诗篇。（文\石远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