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导读
《国风·魏风·伐檀》
人气:    发布时间:2015-12-14

原文: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辐兮,置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

    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轮兮,置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沦猗。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

    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评论:

    《国风·魏风·伐檀》是一首经典的怨刺诗,可与另一篇《国风·魏风·硕鼠》成为《诗经》怨刺诗中当之无愧的双璧。尽管千百年来无数文人对这首诗的主旨与作者身份的看法的分歧偏差很大,但是我个人认为,这首诗无疑出自于当时社会底层的劳动人民——能够这样简单明了地用两三句话将“伐檀”的工序步骤描绘得如此惟妙惟肖,只有日夜劳作于工地现场的人才能做到了——更何况整首诗直白坦率,没有矫揉造作的修饰,诘问中包含的怨愤满满地快要溢出纸面了,这可不符合那些向来以“中正平和”来进行自我要求的士大夫的口吻。整首诗的结构紧凑,构思灵妙,仿佛照着“坎坎伐檀”的现场节奏而一气呵成唱出了此首长调,更显出了作者的满心怨愤之真切。

    《诗经》中,“雅”是优雅的演奏,“颂”是恢弘的歌颂,而“风”是田间浦上的轻吟浅唱,是最适合广而传之,也最容易让人心生亲切与共鸣的部分——因为那是广泛大众的民谣,最直击本心。《诗经》之后,文学成了文人的专属,广大民众的心声很难再达到如此高妙的文学成就——我们能听到的“真实”缺少了很大一部分。但是好在,《伐檀》似乎保留了很多先秦的“真实”。

    此篇三章复沓,采用反复咏叹的方式,由开篇的伐木现场的描写,突出劳作之艰辛,又进一步用抒情,在每章末尾提出诘问:统治者凭什么剥削无度?统治者凭什么不劳而获?怨愤之情难以言表又跃然纸上。

    先秦的乱世到了后期似乎尤为残忍。人与人之间温情脉脉的面纱(即使那是伪装的)都被撕毁了,一切都朝着“权”与“利”看齐,道义与情感只有被抹杀的份。我每次读《左传》时都会感慨一番作者价值观的直白。不过想来,群雄逐鹿的年代,“君子”们总是志在朝堂与战场的,怎么会去关心乡间浦上呢?可能底层人民之于统治者,与檀木之于伐檀者似乎没有什么两样——前者的命运只有被砍伐、被利用而已。当时即使偶有惠民之策,也不过是为了让广大的百姓蓄养起可以供统治阶级或是使役或是享受的资本罢了。

    又想起《史记》中写到的李斯的“老鼠哲学”,似乎若论起本质来,似乎先秦的普通百姓与统治阶级似乎差别不大——只不过前者是厕鼠,而后者是仓鼠而已。前者在艰苦污秽的环境中苟延残喘,明明只是食污纳秽却是战战兢兢,稍不注意便会死于非命;后者在安逸舒适的环境中享受不已,吃着不劳而获的精细米粮却是悠哉惬意,被人发觉却依然心安理得。本质相同,但是所处地位不同,待遇便大相径庭。在历史的洪流中似乎“众生平等”了,可是个人的悲惨却繁衍了多少历史无法明说的辛酸?

    庄子身居同一个时代,却看得无比清明:“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当时的底层人民任劳任怨地供养着的,可不就是“窃国者”吗?以一己之私为诱因,以百姓之资为棋子,以国之众利为赌注,在那个时代进行一场群雄争霸的豪赌。后人看到的是寥寥几笔勾勒出的那个时代的群雄逐鹿、江山易主,却不知道寸寸河山下的白骨累累,烽火狼烟中的哀嚎阵阵。先秦百姓也许不知道什么纵横捭阖,他们只是想有一片安宁的乡间浦上,容他们劳作,供他们安歇。他们被剥削着,他们也容忍着,他们有着最最朴实的愿望和宽忍的心性,他们也许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胸襟宽广”的人,因为似乎只要他们的草屋庐舍还在,他们的一日三餐还在,他们的一亩三分田还在,他们的身家性命还在,似乎他们没有什么容忍不了的——所以我很难想象《伐檀》的吟唱者的心境,很难想象他们究竟是已经被逼到了什么地步,才能无法容忍地溢出这般强烈鲜明的怨愤之情,才能提出这般直接尖刻的诘问?可是这些之于统治者们似乎是无用的,只因他们欲壑难填,他们明明已经享受着百姓的缴纳的税负,已经享受着百姓的劳作了,可他们却还要拿走百姓的粮食、百姓的狩猎品,甚至,他们还要以苟延残喘的百姓的性命去换那狼烟熏染的疆土。他们牛身上的寄生虫,他们吸光了血,却还要咀嚼皮肉,吮食骨髓,直到只剩下一句百无一用的腐骨,他们也不会明白什么是满足,而是转头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每每读到《伐檀》这首诗,总是想起距离先秦《诗经》年代差不多过了千年的杜甫所说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一句,想着千年时光荏苒,那些“高高在上”者骨子里的本性还真是不变——江山都轮转了好几回,他们吸血寄生的本质却堪称坚定不移甚至是变本加厉。但是勤劳朴实的劳动者们,他们淳朴、辛劳依旧,只是似乎沉默了很多,似乎连“轻吟浅唱”也不会,、似乎连“怨刺”也不会了——好像只能等待着某个心系苍生的文人来将他们的辛劳惨况描绘,他们的辛酸悲戚才能为人所知。他们比牛还要勤恳,但是比羊还要温驯,似乎在这样压缩的封建社会的底层空间里,他们沉默地等待着自己化为腐骨的那一天到来,似乎那就是他们唯一的宿命一般。这样想想,先秦的劳动人民似乎还有些幸运,因为他们能亲口将自己的怨愤宣之于口,并且还有广为人所知的机会。

    距离先秦已经两千多年的如今,《伐檀》已经不能被吟唱了,可是伐檀者们的悲戚与辛酸,却趟过了时光悠远的合流,依然借着纸页,渲染于读者心间。(文\张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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