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文是一种古老的文体,一般用来寄托追念亲友哀悼丧葬的悲哀之情,正式以“祭文”命名,祭祀亲友的祭文出现在东汉末年,从那以后出现过不少优秀的祭文,唐代韩愈的《祭十二郎文》便是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唐德宗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韩愈骤闻侄子十二郎韩老成遽然离世,恍惚猜疑,捶胸顿足,乃以痛苦为文章,写下这篇词意刺骨,无限凄切的祭文。
若要理解这篇祭文,那么便不能不了解韩愈的家世,韩愈的父亲韩云卿有三个儿子,长子韩会,次子韩介,韩愈排行老三。韩老成(十二郎)是韩介的次子,出嗣给韩会当作儿子,因为他在族中排行第十二,故称十二郎。韩愈幼年丧父,由韩会夫妇抚养长大。韩愈与韩老成年龄相仿,孤苦相依,名为叔侄,实际上情同兄弟。也许正是因为这些,才使韩愈在《祭十二郎文》中一改祭文历叙生平,歌功颂德的传统,将真挚深沉的情感融注在日常小事的叙述之中。它既不像曹操的《祀故太尉桥玄文》那样,开篇便是“故太尉桥公,诞敷明德,泛爱博容”,大加颂词,也不像潘岳的《金鹿哀辞》那样,首段便“既披我干,又翦我根。块瘣如木,枯荄独存。”辞藻华丽,它所有的只是朴实无华的语言,只是那一段段值得或不值得回首的往事,但其也正是凭借着这种朴实而触动读者心弦,这种写法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众多祭文中独树一面旗帜。
在文体上,自古祭文以骈文为多,比如诸葛亮吊孝周瑜时写的祭文,全篇均是四言短句,句式极其整齐,而韩愈的《祭十二郎文》却一反祭文用韵语的惯例,破骈为散,使句式灵活多变,更容易表达内心情感,正如林纾在《韩柳文研究法·韩文研究法》中所说:“祭文体,本以用韵为正格......至《祭十二郎文》,至痛彻心,不能为辞,则变调为散体。”这为后世欧阳修《泷冈阡表》,归有光《项脊轩志》,袁枚《祭妹文》等开辟新径,其在文学创作上的地位之高不言而喻。
另外,《祭十二郎文》又几乎句句使用语气助词,比如“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一句中连用三个“而”;“呜呼!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者非其真邪?”一句中又连用三个“邪”;“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纯明,而不克蒙其泽乎?少者强者而夭殁,长者衰者而存全乎?”这一句又连用三个“乎”。这些语助词的连用,一方面使全文读起来顿挫有章,疾徐有致,气势飞动。另一方面也加重了语气,使情感表达地更加强烈,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
在人称上,《祭十二郎文》则使用第二人称,这也是之前很少出现过的情况,韩愈称已故的十二郎为“汝”,采用和十二郎对话的形式,边泣边诉,吞吐呜咽,交织着悔恨,悲痛,自责之情,仿佛其人就在作者眼前,感情之惨烈,震撼人心。而且这些“汝”大多和“吾”出现在一起,比如“吾与汝俱幼”,这样又更好地显示出韩愈和十二郎关系之亲近,从而更加衬托出韩愈的悲痛之情。
除了在语言,文体,用词等方面独具特色外,《祭十二郎文》在具体内容上同样也是给人以深刻的反思。文章内容以回忆往昔为主,记叙了自己和十二郎身世的的坎坷,在哀叹十二郎的夭折和自己日益憔悴衰老的可悲境况的同时,也隐约表达了作者自身宦海沉浮之苦和对人生无常之感,“吾年十九,始来京城。”“又二年,吾佐董丞相幕于汴州。”“是年,吾又佐戎徐州。”在官职和工作地点的变化中夹杂的是辗转飘零的孤苦。“吾与汝俱少年,以为虽暂相别,终当久相与处,故舍汝而旅食京师。”则满含本以为来日方长因此求食求禄,奔走仕途然而却瞬间阴阳两隔的无奈与遗憾。这让我们不禁联想自己的情况,有多少人为了或工作或学业或其他身外之物,奔波于各地之间而来不及和家人,和朋友多见一面,多说一句,难道我们也要像《祭十二郎文》的作者韩愈那样等到为时已晚的时候,才发出“诚知其如此,虽万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的哀叹吗?
《古文观止》中评论说:“情之至者,自然流为至文。读此等文,需想其一面哭,一面写,字字是血,字字是泪。未尝有意为文,而文无不工。”也曾有人云“读诸葛亮《出师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忠;读李密《陈情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孝;读韩退之《祭十二郎文》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友”。此等评论也许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夸张,但不能否认《祭十二郎文》确实是千古祭文之绝唱,读完这篇文章之后,不论是从写作手法,还是从思想感情上,对读者而言,都会是一种洗礼!(文\吕世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