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导读
《五柳先生传》
人气:    发布时间:2015-12-15

    陶渊明嗜酒,性情洒脱,每次喝酒都是一醉方休。然而他一醉,醉了千年,也醉倒了后人。

    年少时初读《五柳先生传》,我是一头雾水,只知写了一个“五柳先生”。后才知此文不过借“五柳”作影子,以便设身处地,以己身推见五柳心事,使人读之若咏五柳,又若咏自己,难以区分。细察此传便能发现,陶渊明自己和文中“五柳先生”的志趣性情十分相似。《五柳先生传》其实就是陶渊明托名五柳先生所作的一篇自传。而其笔下刻画的五柳先生,其实就是他自己。循着他飘逸的语句,仿佛让我也置身与山水田园中,置身于陶渊明的心灵深处。

千百年来,陶渊明都以一个飘逸洒脱的隐士形象存在于我们的脑海之中。是的,他的确如此。但是真正的陶渊明,绝对不止这一面。

    “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五柳先生分明就是陶渊明自己,姓字他自己的姓字,岂有不知不详之理?不是不知,知识他不愿说而已。以宅边五柳为号,更是充满了对人生的戏谑。戏谑与飘逸背后,隐藏的是陶渊明更深的寓意。如钱钟书先生于《管锥编》中所言,“岂作自传而并不晓己之姓名籍贯哉?正激于世之卖声名、夸门地者而破除之尔”,亦如王夫之于《思问录》中所言,“言无者,激于言有者而破除之也”。其实他的戏谑飘忽之语,与其归隐之后的生活现状和久藏在心底而始终未能实现的理想壮志的冲突有很大关系。“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抛弃了门第,遗忘了出身,将一切都抛在脑后。闲静少言,不慕荣利。性格孤傲,志趣高洁。陶渊明四十一岁时,曾出任彭泽令,岁终,会郡遣督邮至县,吏请曰:“应束带见之。”渊明毅然解绶辞官,赋《归去来》。留下了千古名言:“我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 从此归园田居,躬耕自资。“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十三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桑麻的长势让他忧心,豆苗的稀稠让他牵挂,家乡的“丘山”让他享受到生命的舒展,纯朴的乡情让他感受到人情的美好。他的身心融入了自然之中,这种田园牧歌式的虚静淡远,便是陶渊明自适率性的心灵写照。他宁愿淡泊自处,甘于贫穷,不求宦达,安贫乐道。这是他淡泊名利的生活情趣,也是他对黑暗现实的厌恶,对功名利禄的鄙弃以及不愿与统治者同流合污的生活态度。

    陶渊明为人率真不羁,好读书,不求甚解。陶渊明读书不寻章摘句,不死抠字眼,不咬文嚼字,不穿凿附会,而是追求要旨神韵与真谛。而“欣然忘食”则更是一种忘我的境界。除了在纷繁复杂的世界里,陶渊明选择了隐逸,连读书也是如此。“少学琴书,偶爱闲静,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率真自然的性格由此可见一斑。

    《宋书·隐逸传》有云:“潜若先醉,便语客:‘我醉欲眠,卿可去’,其真率如此”。其实连官场他都不吝情去留,何况朋友!陶渊明每每饮酒,期在必醉,除了他放达的性情,更有他的苦衷。不仅“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簟瓢屡空,晏如也”更有 “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弱年逢家乏,老至更长饥;菽麦实所羡,孰敢慕甘肥!”……不慕荣利,他甘愿抱贫守拙,困苦之时,一醉方休。 萧统说他“语时事则指而可想,论怀抱则旷而且真。”,苏轼评价他“饥则扣门而乞食;饱则鸡黍以迎客。古今贤之,贵其真也。”,而梁启超更是称赞他是“一位最真的人”。可是要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放浪不羁,肆意形骸,但在旷达的背后更隐藏了不可言喻的悲情。东晋社会民生凋敝,政风萎靡,而险恶的政治环境又不允许文人抨击社会现实。他不得不慎言谨行,压抑着满怀激情不使流泄,托之以酒,醉酒避祸。有人道,君子忧道不忧贫,在思想根源上他遵循道庄“抱朴守真”的观念。而愚以为,这种实为消极避世的做法,只是因为陶渊明对这个世俗的社会无法改变,而选择的一种逃避。他所做的,只是著文章以自娱,只是构筑内心的一处桃花源。这很美,也很悲哀。

    陶渊明在《五柳先生传》中称自己“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何为其志?其实他的文章中不难看出他心中错杂的感受。一方面,他在《归去来兮辞》中的行文体现出他是一个品性高洁,清高洒脱的一个人;而另一方面,《桃花源记》又构筑了一个他内心中最为理想的一种社会状态,寄托了一种美好的愿望。其实“好读书”,“性嗜酒”,“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娱”等等,这是一种多层面的人物速写,它不拘人物之迹而传人物之神,从不同的侧面塑造了一位独立于世俗之外的隐士形象,塑造了一个真正立体形象的陶渊明自己。他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不需要太多人知道,不需要过多言语赘述,只求内心清净开朗,所以闲静少言。他也是一个平凡的人,在仕与隐之间,他的内心必有痛苦的波澜。但是他选择了用饮酒读书来排遣自我,沉醉其中。正所谓“常著文章以自娱”,“期在必醉”。唯有醉乡之中,方可追寻一片内心的宁静。

    陶渊明忘怀得失,以此自终。显然他作《五柳先生传》时并没有死去,但一切都可概括于一个“此”之中。其实归隐之后的陶渊明日子并不好过,在这样的生活条件下,他读书、饮酒、著文章,就这样终老也是自然之理。 “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正如《归去来兮辞》中所说,就乐天知命走向生命的尽头吧。他曾经历过煎熬、挣扎,但他最终做出了可贵的取舍,选择了顺应心性的生活方式。人生实难,死如之何?陶渊明已经看透了一切,甚至生死。在他驾鹤西归前两个月还为自己写下了挽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情词之惨戚,如同秦观《自作挽词》设想己死于贬所身后凄凉寂寞之况。除了挽歌,还有这篇《五柳先生传》。

    你大可以说陶渊明消极避世,为一己身心之安适而逃避退缩,但是他也保持了一份清高、自洁与独立的精神,而不是像大多数人那样盲目、屈从。他不趋时流,独标新格,睥睨世俗,遗世独立,与世俗彻底决裂,其精神永远值得后人学习。我们或许不能在他的身上获得应对困难勇敢向前的动力,但是他却可以成为我们在这个社会生活中的精神底线。他可以让我们从世俗之尘网中挣脱,帮助我们找回自洁自由的精神,开拓一片内心的桃花源。当你抽身前往宁静的内心世界时,不要忘了一醉方休。陶渊明一醉千年,而追寻精神自由的后人们,亦无不渴望这千年一醉。(文\孙汉果)

Copyright© 西南交通大学艺术与传播学院      
地址:四川省成都市高新区西南交通大学犀浦校区    邮编: 611756   咨询电话:028—87634097
访问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