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
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彰。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尽千载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这是陈寅恪先生为王国维先生写的纪念碑铭。是什么让中国文化的托命之人、“三百年唯此一人”的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有此评价?这个疑问一直到我读了《人间词话》并了解了静安先生背后的故事时,才渐渐明白。
一百三十八年前,王国维出生在浙江海宁盐官镇。他经历丧妻之痛,经历革命危机的动乱,经历了一个个多事之秋。八十八年前,还是这个王国维,满怀着无处发散的一腔热情和无地排遣的悲愤与孤独,决然自沉于北京颐和园的昆明湖中,也许是那样一个人心动乱、危机潜藏的年代,让他感到自己的赤诚无处安放,也许只有那清澈微澜的湖水才是他那颗赤子之心的酣眠之地。他纵身一跃,只留下了“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的决绝遗言,和那有那影响深远、被誉为界内“圭臬”的文学批评著作——《人间词话》。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罔不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界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界也。”这本书中最为人熟知的想必就是这 第一章第二十六则词话了吧。这则词话淋漓尽致地表达了王国维先生的王氏美学的核心内容——“境界说”。中学时期已读过该书,虽然不甚理解,但也唯独对此印象深刻。王先生的这段话也甚至引起了一场持久不断的境界论研究的热潮。可见他的“境界”多么鞭辟入里、深入人心。就像他曾经所放豪言那样:“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尤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的确如此,读了《人间词话》,便觉王先生的境界,盖欲取代严羽的兴趣,王士祯的神韵。境界一词,本是佛教用语,被王国维先生拿来注解文学之本、文学的原质倒是一点也突兀,更绝妙不可言。
对于没有深读该作的人来说,《人间词话》或许与中国就有的众多诗话、词话作品在格式和体例上并无多大差别,认为他沿袭了已有古典诗学的某些材料和术语,其实不然。深度的仔细阅读后,我认识到,该书初具的理论体系是和以往诗学词学作品最不同的地方,这本词话在词论界中有着不可小觑的地位。
一开始我在开篇“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中便感受到了作者最想突出的重点。正如他以前所说“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可以说,本书中比较重要的词话有:关于词之境界的九则;关于词之特质的五则和论温飞卿、韦庄、冯延巳、李煜四家词的十二则。王国维先生从“情”与“景”的关系、造境与写境、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还有“境界有大小之分无优劣之分”、“一切景语皆情语”的金石掷地般的言论,开创了词论界在这方面的先河。
不仅是境界,《人间词话》因为王国维先生早期接受了西方美学与哲学思想,并打破学术分中西的固有观念,将中国古典诗学、美学与西洋美学、哲学相融合,闪耀出不同以往所有旧日词论作品的光芒。这也充分体现了近、现代交替时的中国文学界的独特审美发展。
也不只是他的美学、哲学,使我更加折服的还有他一则则词话中隐隐透露出的真诚赤诚和人本主义精神。还有王国维先生强调的文学的独创性与个性的解放、精神的自由。就像叶嘉颖说的那样: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的不一定都是对的,但一定都是真诚的。读《人间词话》这仅仅一万多字,我仿佛读到了王国维的“血书”,那种强烈的个性解放和人本主义精神熠熠生辉。就像尼采所说: 凡一切已经写下的,我只爱其人用血写的书。用血写书,然后你将体会到,血便是经义。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首屈一指的国学大师会给予他那么高的评价,为什么这本书能够自成千古、独树一帜,为什么这些词话经历百年依然闪耀着不可磨灭的光辉。
(文/张同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