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落在人心上,无声无息,就像飞鸟划过天际留下的翼影。人类文学之美的源头,就是诗。读《飞鸟集》,恍然有读《诗经·国风》般的愉悦。无所谓帝王将相,我们都是这世界上卑微的尘埃,泰戈尔诗文中所歌颂的,便是这卑微者的足迹。这与他的际遇息息相关。
泰戈尔出生于印度种姓阶级顶端的婆罗门(僧侣)之家,接受传统的印度文明的教育,印度佛教中“梵”的概念和泛神论的思想给了这位贵族之子“万物平等”的谦逊之心。
少年时留学英国,接触到英国文学的熏陶,在新与旧两种思维方式的碰撞下,他获得了对事物客观看待的眼光,同时英语的学习也为《飞鸟集》地诞生埋下了一个小小的伏笔。
回国后,由于不得不履行父亲经营田产的命令,泰戈尔回到乡村。可这段乡野生活,反而帮助他更接近底层农民,更接近自然。同时,也让他目睹种姓制度和殖民统治下人民生活的艰苦绝望。这些都让他沉思,他的思想愈发地成熟。那些年,大量的作品涌出。但,世界依旧没有发现这位在东方的印度——这个奇异而贫穷的国家里,发出睿智光芒的晨星。
1912年,英国著名诗人叶芝得到了一份来自印度的英译诗稿,诗中那个东方的完全陌生而又美好的心灵世界让他震惊,也让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审委员们震惊。1913年,泰戈尔的名字,随着诺贝尔奖的公布,传遍了世界。
但诗人并不喜欢这狂热的祝贺声,“就像我在最痛苦的时候不需要安慰一样,现在我也不需要祝贺和致敬。”,众人皆醉的情态让诗人陷入更深的沉思。1916年,在开往美国讲学访问的轮船上,他决定把过去作品中美丽而富含哲理的句子整理成集,作“一首献给万物的歌”,这便是《飞鸟集》。
哲学和美是抽象的,人的情感也是抽象的,但诗人截取了每一个他们停留在事物上的瞬间,将难以言说的哲思采用比喻和拟人的表达方式将其娓娓道来。这也暗合了《诗经》“赋比兴”的意蕴。这在《飞鸟集》中俯拾皆是。
譬如“悲伤/已经静悄悄地驻留在我心里/就好像/黑夜弥漫在沉默的森林里”是的,只有最深沉的悲伤,才会无声无息地盘踞在心里,挥之不去,也无力挥去。就如同黑夜,不知不觉中,侵入森林中,树木沉默着,无力抵抗,无法挣扎。《飞鸟集》中更为著名的比喻,是“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生与死,这贯穿人类过去与未来的概念,任何人的一生都不断地思考着这个命题。其实,一切只要以最自然的方式进行便好,坦然地在生时热烈地爱恋,淡然地在死时平静地沉睡,这便是生命最美好的样子。诗人以“夏花”的生机和“秋叶”的死气,带给人生动形象而又截然不同的感受。如佛教中“瓶中鹅”的那一句喝断,小诗也正是在人脑海中点燃一瞬的火花,这便是“开悟”。运用比喻将生死形象化,确实使原本抽象的概念如实物般展现在人们面前。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点出了印度佛教“万物有灵”的思想,在泰戈尔的诗中,人类与万物一样,万物亦有人性,故而有大量拟人手法的运用。拟人的运用使得小诗更具有寓言般的趣味性,同时,也更容易引起众人的思考。
“权力昭告世界‘你是我的!’/世界便把它拘禁在王座上/爱呼唤世界‘我是你的!’/世界便给予它如家般的自由”权力妄图得到一切,最后却一无所有;爱将自己完全奉献,反而拥有一切。这不正是墨家的“非攻,兼爱”吗?
在文学艺术中,拟人化手法常常能够将原本难以表述的或死板的情节变成富含感情和生气的句段。例如“玻璃灯斥责瓦灯唤她表姐/当月亮升起时/玻璃灯媚笑着对月亮喊道/‘我亲爱的 亲爱的姐姐’”这似乎是我们生活中日日上演的一幕,在种姓制度和殖民统治下的印度社会,“玻璃灯”无处不在。诗人仿佛隐藏在诗句后,只拿他深邃的目光询问你:“你,是‘玻璃灯’吗?”
诗中修辞所使用的意象,有机的组成各种不同的意境。如同苏州园林,一步一景,看的全是意境。“朋友/你的声音回荡在我心中/就好像/在松林中静听/低沉的海涛声”有友一言,此生无憾。
《飞鸟集》是泰戈尔对宗教、对自然、对人生思考的思想集合。他主张“泛神论”。 郭沫若认为“泛神论”实际上是在神学外衣掩护下的一种无神论。“泛神便是无神,一切的自然只是神的表现,自然也是神的表现。我即是神,一切自然都是自我的表现。”可见“无神论”的思想是泰戈尔自然观的一个内驱力。但诗人落笔自然却不仅仅只为了描写自然,在《飞鸟集》中,人与自然是不可分割的,书写自然的广阔实际上是为了给人性极大的自由。张闻天说过:“为精神力所笼罩了的诗人可以直透入自然的表面,捉到生命的跳动。”因了自然,人生的变化才是有意义的,是快乐的,便给人以活着的期望与欢乐。这对“五四”时期的许多诗人,如冰心、徐志摩和林徽因等,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而生的快乐,恰恰也是现代社会的人们所急需的。
诗如飞鸟,划过我们的心上,虽然了无痕迹,但是一定会给我们带来改变。读诗,便是人类在这个乱象丛生的时代找回爱的过程。“就让这作为我的最后之言吧,‘我相信你的爱’”
(文/黄恒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