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是哪位诗人说过:“生活不止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头次听到这句诗时我觉得有点向往,然后转而又像是回到现实似的笑笑,如今的这个工业革命催生的时代,大概已经没有安静生活的条件了吧?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车辆,又有多少是为了生存而奔波,多少是为了生活而“苟且”呢?城镇化还在加快,工业化更是日新月异,农村似乎也在将来会变成我们将给后辈听的记忆了。这世界上,还有真能被称之为“隐士”的人吗?还有这样一片桃园式的乐土吗?我不确定。升学的压力逼迫着我,生活的压力逼迫着我的长辈,就连我三两岁的小妹妹也早已被规划好了人生,被告诫不要输在起跑线上。我们大多数人,似乎都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而已。也很少有人会想些如我今天所想的蠢问题。直到我第一次读《瓦尔登湖》我才了解到,有着田园心的不只我一个,也不如老师所说大多数文科生都有一颗田园心,这世界上,居然真有能抛下繁华便利的工业文明,纯粹投入大自然怀抱的人。谁都喜欢安静,但像梭罗一样勇敢追求安静生活的,恐怕寥寥。如果说梭罗不愿苟且,那么瓦尔登湖,大概就是他的诗,他的田野。
十九世纪上半叶,正是第一次工业革命在美国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的时候,冒着大黑烟和白色雾气的机器不断地推动无数的转轴齿轮,生产出各式各样的工业品,水泥钢筋代替了草庐茅房,汽车轮船代替了车马木舟,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欣欣向荣充满希望。这,是一个崭新的时代。然而奴隶还在工作,工人作为新的奴隶加入了他们。巨大的烟囱向天空喷吐出浓浓的黑烟,这一切,都不是原来于世独立的静谧大陆的景象了。物质享乐成为了时尚,富人们把玩着最时髦的奢侈品,穷人翻动着垃圾桶里的残羹。没有人关注夕阳,没有人聆听鸟鸣,没有人关心除了利润和食物以外的东西。就是在这样一个时候,梭罗暂时抛下了他作为反奴隶者和无政府主义者的责任,作为大自然的真正一份子在瓦尔登湖与森林飞鸟为伴,隐居在瓦尔登湖畔整整两年。这两年里,春夏秋冬四季轮回,瓦尔登湖展现出不同的风光,令人迷醉。他在小山腰森林旁的一所房子,被长生草和黑莓藤包围环绕,逼人的绿让家具和自然仿佛要融为一体。院子里种上了野樱桃和黄栌树,每每还未到夏天野樱桃的果子就一串一串地垂下,偶尝一颗,并不可口却妙趣横生。黄栌树在铲掉院墙之后的第一季“野蛮生长”了五六英尺,热带风格的叶子郁郁葱葱随夏风飞舞翻转,忽而一夜之间又花朵满枝,压得弯了腰,夏末秋初挂上大而多的浆果引来成群结伴的野蜂。从小房子旁的一条小山路可以通到美丽的瓦尔登湖边。夏天的描写尤为多彩,闲适的午后可以做“令人享受的”家务,可以搬张椅子坐在窗口听着猫头鹰叫看房子后长满野核桃和不知名浆果灌木的小森林。一切都那么自然。
除了寂寞。安闲之时可以赏风景,但风景年年相似,只看风景不免乏味。于是书就成了最好的伴侣。荷马或埃斯库罗斯的希腊文原著,《伊利亚特》,各种图书馆流通范围之外的书甚至《圣经》,书仿佛就是属于这里的精灵,梭罗的思想在这个世外桃源轻松写意的发酵、丰富、成型。他的无政府主义,超验主义,废奴主意和自然主义都有更深刻的理解。偶出门游玩,回来时信箱或窗台上随时可能躺着一束远处森林才能摘到的花,一些浆果或一封亲笔的留信提示着老友曾经的来访。去远方的村民、朋友家拜访也是偶有为之。这样孤单的生活,过得寂寞,又充满诗意。新时代的老派隐士,梭罗颇有些五柳先生的味道。
难得的是梭罗把这种日子真正的过出了情感。最喜爱阳光氤氲的午后,大自然的树荫鸟语浆果和闲暇时的老书。然而也有厌恶的时候。轰隆隆的列车声在山的那边响过,梭罗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到一节节的车厢里装了多少森林里的木材浆果,运送到充满金钱腐朽气息的小镇,被做成毫无意义的奢侈品而沦为富人的玩具。毫无疑问,他是非常爱惜这片净土的。书中的他说道:“我在大自然里以奇异的姿态自由来去,成了她自己的一部分。”瓦尔登湖的日子,让他暂时忘却了都市里的紧张和被打乱的节奏,在这里他活成了一篇诗,一首歌,一只大自然里的飞鸟。“关于风景,我勘察一切,像一个皇帝,谁也不能否认我的权利。”不是主宰,却可以享受独有的景色,让心灵沉淀,除去杂尘与浮躁,如他自己所言,谁不向往这样安静的靠原始的木材取暖自然生活呢?反而是都市里富人的貂皮裘皮,那些“多余的完全无必要”取暖方式让人作呕,或者说奢侈品满足虚荣心除此之外再无更好令人厌眼。没有这些,几百年前的美洲,处处都是瓦尔登湖。这两年零二月,大概就是他一生最美,最难忘的时光了吧——身处田野之中与诗书做伴。
我们面对着一样的社会,物质丰富也物欲横流,自然成为真正宝贵的稀有。人口的膨胀让我们不得不拼命去取得自己的那份资源,卑微的依靠它活下去,屈服于人最基本的需求。物质尚不能满足,谈精神似乎就有点好高骛远没有实际意义。生活在今天来说的确如同那句戏言:“生下来,活下去。”我们的目标不得不渺小,不得不卑微,我们也不得不现实,不得不“苟且”。田园隐居现在看来大多是幻想,但一颗田园心谁有权利剥夺呢?不光是高中语文老师所说的文科生的田园心,事实上正如梭罗所见,安静的风景简单的生活,谁不向往?纵使现在侈谈隐居山林不合时宜,但活得诗意一点,并非一件难事吧?清早要赶地铁工作,挤在人群里很烦,带上耳机放两首简单的歌,包里带一本纸质书看看,也不失为悠闲。赶忙加班之余去郊外走走,放下微信QQ亲自拜访老朋友,免去酒肉,一壶清茶两把藤椅,阳光下也能谈笑风生。阳台上种点花草,闲暇时打理打理,把自然装到家里。古人云:大隐隐于市肆。说的不就是这个状态吗?脚步慢下来,放下那些“多余的完全无必要的东西”才能欣赏到更多细微的美好。所谓心有田野,处处皆是田野。
我想如果是我的话,我大概是没有梭罗那种勇气的,不仅仅是缺乏梭罗那样的条件,更多的是这个时代已经有太多东西让我难以割舍,几年前的所谓“田园心”到今天也成了心里的安慰。但无论何时,我只要一想到梭罗一想到《瓦尔登湖》,我的脑海里就会涌上那两年中的诗句一般地生活,那还是令我神往。瓦尔登湖,这大概已经不只是梭罗一个人的桃园,而是这本书所有读者心里所寄托的,他们生活的苟且现实之外的,诗和远方的田野。(文\杨辉)